我出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正好赶上了那段艰苦岁月的尾声。每天的生活,早饭是红薯粥,中午煮红薯,晚饭是红薯饭或无油盐的南瓜（萝卜）饭,甚至有时候根本不过夜。纯大米饭,那是奢侈品。鱼肉荤腥，只在特别的节假日或过年才有,而且数量极少。

每天早饭前,父亲用布满老茧的手拿着一个小木脸盆(也许年代久远,小木脸盆的木质变得深黑,周边的桐油早已磨光,盆底已翘起一些细小温柔的木丝)走进厨房,用葫芦瓢舀一瓢水倒入容纳不到一升水的小木脸盆中,然后端着小木脸盆放到一个用土砖砌成的脸盆架上。放入毛巾和双手,小木脸盆里的水会溢出盆面。父亲洗好自己的脸,然后用同一条毛巾,同一盆水给我擦脸,刮刮眼屎,扣扣鼻孔中变硬的鼻涕。父亲给我擦脸时,老茧触痛我的脸颊,也偶尔夹杂些我自己的鼻涕,擦得我满脸都是,父亲浑然不知,而我也没有什么不适。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学着父亲的摸样,拿着小木脸盆来到厨房,用葫芦瓢舀水倒进小木脸盆里,端着小木脸盆放在土砖脸盆架上自己洗脸,刮刮眼屎,扣扣鼻孔中变硬的鼻涕。上中学,寄宿在学校,我已用上塘瓷脸盆、塑料脸盆。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见到我儿时经常使用的小木脸盆了。倘若这小木脸盆还在，再过几十年，它或许会成为古董。我的儿孙拿着它去找鉴宝专家鉴定，或许能登上珍宝台。

工作时虽离家不是很远，但也只是偶尔回家看望年迈的父亲。父亲头发全白了,胡须全白了，眉毛也全白了，牙齿几乎全掉了，满脸皱纹，双手依然全是老茧，皮肤皲裂。尽管生活中不缺少鱼肉，但吃不动，也消化不了。父亲病重时，我常常给他擦脸，刮刮眼屎，剃剃胡须，扣扣鼻孔中变硬的鼻涕。

父亲去世已有几年了。有时夜深人静，难以入眠，我常想起那小木脸盆，常想起父亲给我洗脸。

（作者系程集中学外语高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