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父荣复公育有三子,分别是我曾祖父焕章公、二曾祖父成章公、三曾祖父仁章公。曾祖父焕章公做过保甲长,二曾祖父成章公是一位精明成功的商人,三曾祖父仁章公是一位教书先生。当时,在宿松县城南门城外沙咀头我们曹家是一个浸润着书香气息的殷实之家。
曾祖父兄弟三人各育有二子,按年龄大小依次为我祖父立本公、二祖父六九公、三祖父宗彬公、四祖父宗建公、五祖父宗枝公和六祖父宗汉公。二祖父和五祖父早年亡故,祖父和四祖父中年病逝。故从我记事时起,只有对三祖父和六祖父的印象和记忆。
三祖父宗彬公身材中等偏瘦,面色清癯,身为农民,却有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和情怀,爱好读书吟诗,对人亲切慈祥,喜好抽烟和喝茶,晚年身体比较虚弱,有时有些咳嗽。
三祖父小时候家境殷实,他的父亲——我的叔曾祖父成章公生意做得非常成功,他的母亲——我的叔曾祖母对他十分溺爱。成长于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听长辈说三祖父小时候有些纨绔气息,也上过当时宿松著名的北山中学。不过成人之后,因家庭成分不好,加上社会大环境和各项政治运动的影响,只能在家务农,而他身上表露出的既有农民的勤劳和朴素,也不时流露出读书人的知性和超脱。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农闲时节早晚时分,经常听到三祖父吟诗诵文之声。他唱读的内容我当时似懂非懂,主要是《三字经》、《增广贤文》和一些诗文,其中他反复吟诵的一些片段,我印象较深,至今还记得。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等。其实最吸引我们的倒不是三祖父吟诵的那些诗句,而是他抑扬顿挫的吟哦之声和沉浸于诗书中自我陶醉的表情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让幼小的我朦朦胧胧感受到后来才说得出来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满足和美妙。
三祖父中年丧妻,三祖母去世后,只留下独子巴叔,三祖父既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把巴叔抚养成人。在我的记忆中,三祖父一直谨小慎微,虽然因时代的关系,他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成为了一个农民,但他从没表露过对生活的不满,而是时时展现对后辈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热切期望,鼓励我们从小追求自己的理想。
小时候我家里很穷,家庭成份又不好,那时候总有一种不自信的感觉。记得三祖父常夸我五官端正、有君子之相,这可能只是长辈对小辈的期许,但对于幼小的我确立自信和树立理想却起到了莫大的心理暗示作用。那时候,小孩子上学前一般只有小名或乳名,没有正式的名字,直到要上小学了,才取个学名上学。我上学前,三祖父郑重地为我和大弟取名“贤文”、“贤武”,以文武双全寄托对我们的殷切期望。
记得小学二年级时,班长生病请假,老师让我代理班长。放学一回家,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三祖父,三祖父非常高兴,叮嘱我要好好努力,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那时我家一般吃饭较晚,中午三祖父专门让我去他家吃饭,给我下了一碗面条、里面还打了一个鸡蛋,作为对我的嘉奖。一碗面条现在看来微不足道,但那时还比较稀罕,更重要的是里面饱含着三祖父对孙辈无比的关爱和期许,也让我懂得,以后要过上幸福生活,就要好好读书才能有出息。
三祖父生于1924年,殁于1989年,享年65岁。三祖父去世后,根据他的遗愿,家里请地仙在河西山大洼北边高高的山坡上为他选了一块风水宝地,这块墓地背靠大山,俯瞰大洼,坐北朝南,冬暖夏凉,既与几座祖茔相距不远,又座落于青翠的高坡之上,迎着山谷吹来的拂面清风,伴着如海的松涛和啁啾的鸟鸣,既契合三祖父喜好安静的性格,又衬托出他读书人卓尔不群的气质。
吾家兄弟,原本布衣之子,随父母和族人躬耕于城郊之南。改革开放后,我们能够考上大学,走出家乡,为国家服务,三祖父和其他长辈对我们起了十分重要的潜移默化作用,家庭环境的耳濡目染和家族长辈的言传身教永远是我们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基石,也是一辈子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每个人都是家族长长链条上的一个环节,正是这种环环相扣、生生不息,让一个个家族从远古一直延伸到无穷的未来。
作者系南京大学海外教育学院教授、副院长